《謝家的短命鬼長命百歲了》711~712
第711章 三指
金陵府;
十裡秦淮;
燈紅酒綠;
是這世間男子最銷魂的地方。
師父讓他來這裡,一是替師父看一看難回的故土,二是他在深山裡長到二十多歲,還沒經歷過女人的滋味。
本來就是匹野馬,脫了韁繩後,就露出放浪形骸的一面。
他在秦淮河上租了一條船,每天在船上晃晃悠悠的睡到自然醒,醒來就淨手熏香彈奏一曲,曲子引得河坊兩邊的妓女紛紛伸長了脖子圍觀。
從妓女的嘴裡,傳到書生們的嘴裡;從書生們的嘴裡,再傳到貴人們的嘴裡。
很快,就有人尋曲而來。
不到半個月的時間,他就成了秦淮河上人人都想一睹風采的琴師,火爆的程度,不亞於河坊兩邊的名妓。
他的走紅,一方面是長相,另一方面是琴技。
江南多書生,書生多文弱,突然出現一個高大英俊的異族人,這個異族人渾身野性,卻彈得一首好琴,還博古通今,能與書生們高談闊論……
何止秦淮河,整個金陵都瘋了。
那是一段紙醉金迷的日子,多少女人投懷送抱,多少達官貴人拋出繡球,連最斯文的書生都爭先恐後的要上他的船。
晏三合聽到這裡,忍不住想替李不言問上一句話。
“去金陵府打聽你的人回來說,你的船上有男人,也有女人,你到底……”
她沒有再把話說下去,怕人尷尬。
哪知董承風大大方方承認。
“人不荒唐枉少年,我骨子就不是什麽好人,既傷過女人的心,也傷過男人的心,他們都想在我這裡找到情……”
他半張臉埋在陰影裡。
“草原上的野馬哪來的情,都是一陣風來,一陣風去,就算有,也不是幾個良宵,幾句情話就能引出來的。”
所以,傳言有的時候就是真相。
晏三合往後一靠,目光掃過他撫在琴的手,這手當真漂亮,修長如竹,每個指甲都修剪得乾乾淨淨。
光憑這一雙手,他就有讓男人、女人為他瘋狂的資本。
“有人和我說過,你這性子,早晚一天要被人弄死的。”
“我倒寧願有人弄死我。”
董承風突然換了副口氣。
“男人年輕時所有的風流,都要一點一點償還的,這可比直接弄死,要痛苦很多。”
晏三合再也沒料到,他會說出這樣的話來,愣了半晌,問道:“和前太子是怎麽認識的?”
“我應該用機緣巧合,還是命中注定來形容呢?”
董承風眼神有片刻的空洞,“就在我要被人弄死的時候,他出現了。”
常在河邊走,哪有不濕鞋。
當時的金陵知府姓譚,名正。
譚正有一雙嫡出的兒女,兒子叫譚林,女兒叫譚涵。
兄妹倆都對他愛得死去活來,以至於一個不想娶,一個不想嫁,鬧得譚知府一個頭兩個大,於是就給董承風遞了請帖,請他來家中彈一曲。
董承風那時候狂的跟什麽似的,壓根沒把知府大人的請帖放在
心上。
哪知當天晚上,他的船上就來了幾個人,刀子一亮,逼著他進了譚知府的府邸。
他被安排住進了一間院子,譚知府派人過來問他,願意不願意給他們家少爺暖床?
他想了想,說不願意。
過一會,又有人來問他,說願意不願意娶他家小姐?
他想了想,回答還是不願意。
這一下,把譚知府給徹底惹怒了,親自上門,讓他在斷三指和給他兒子暖床中選一個。
“你選了斷三指。”
董承風猛的擡起頭:“你怎麽知道我會選這個?”
“給少爺暖床,是充當玩物;但娶知府的女兒,卻能名正言順的過正常人的生活。”
晏三合:“你連娶他女兒都不願意,又為何要做那暖床的人?”
董承風看著晏三合半晌,忽然問道:“那你可知道,我為什麽不願意娶她女兒?”
“野馬不是一般人能駕馭的。”
晏三合:“隻能說,她馴服不了你。”
董承風:“因為她不是我一眼就喜歡的人。”
晏三合在這話裡,聽出了另一層意思:“所以,你有一眼就喜歡的人?”
“有!”
“誰?”
董承風似笑非笑:“先說我如何遇到他,再說我喜歡的人,故事很長,總要有個先來後到,我們慢慢往下說。”
晏三合心說還好李不言不在,否則還不得被他活活急死。
“好,你慢慢說!”
“沒錯,我選擇了斷三指。”
師父給他起了這個名,讓他要迎合貴人,可他從來不知道什麽是迎合。
讓他娶一個根本沒感情的千金小姐,哪怕有金山銀山堆在面前,他都不願意。
譚知府冷笑著誇了句“有志氣”,給他一個時辰的時間,最後考慮一下。
他考慮個屁!
先吃飽,再喝足,然後把琴拿出來,認認真真的彈起曲來。
三根手指斷了,這輩子也別想再彈琴。
他想著師父辛辛苦苦教他一場不容易,這一個時辰,就得讓天上的師父聽聽,自己的琴技有沒有長進。
“晏三合。”
董承風古怪的笑了一下。
“這是我人生中最投入的一個時辰,腦子裡一絲雜念也沒有,沒有對斷指的害怕,沒有對未來的擔憂,隻有當下。你猜,這時我的琴音裡多了些什麽?”
晏三合想了想,“猜不出。”
“多了一些貪念。”
董承風:“其實我心裡還是留戀那些肆無忌憚、左擁右抱的日子的,何等的暢快和愜意。”
晏三合:“說白了,就是怕死。”
董承風的目光像是要穿過她的皮囊,看透她的整個靈魂。
半晌。
他收回目光,用力往後一靠,長長籲出一口氣。
這丫頭,還是像她更多一點。
簡單,直接。
晏三合隻當他這一聲歎,是在歎他自己,於是又問道:“後來又發生了什麽?”
“琴聲傳出去,遠遠地被另一個貴人聽見。那貴人已經連續三天沒有睡著覺了,他聽了我的琴後,昏昏欲睡。”
“前太子趙容與?”
“正是他。”
即使過去了很多年,董承風回憶起這一段過往時,還是覺得很不可思議。
一曲彈完,他就坐在院中,等著斷他手指的人來。
一個時辰,不見人來;
兩個時辰,還是不見人來;
入夜時分,有人從外面走進來。
是個中年人,穿一身書生的裝扮,對他做了一個請的手勢。
“帶上琴,我家主子要見你。”
這人一不佩劍,二不拿刀,長得更是平平無奇,但董承風卻下意識的在心裡打了個顫。
草原上的野馬,天生對危險有一種直覺,直覺告訴他,這人不一般。
“這人是誰?”
晏三合:“在先太子身邊充當什麽角色?”
董承風:“先太子最親近的侍衛,蕭澤。”
蕭澤領著他七拐八拐後,走進了一座院門。
院子的燈籠下,背手站著一人,那人聽到動靜後,緩緩轉過身。
董承風一下子止住了呼吸。
(本章完)
第712章 催促
董承風在秦淮河兩年多的時間,見過的人不計其數,卻沒有一個人,有眼前這人的氣度。
這是一個蓄着胡子的中年人,身形修長,穿一件天青色的長衫,頗有幾分青衫落拓的書生氣。
長相更是出衆。
修眉朗目,眉宇之間自帶着貴氣,給人一種不動聲色的壓迫感。
最吸引人的是他的一雙眸子,明明無波無瀾,沉穩大氣,但就是不敢讓人直視。
“你叫什麽?”他問。
聲音低沉柔和,聽不出任何喜怒。
“晏三合,我知道眼前的人很不一般,但你想啊,我連彈琴的手指都保不住了,還怕他個鳥啊!”
董承風頗有幾分自豪道:“我就頭一昂,大大方方回答道:姓董,名承風,你叫什麽,報上名來?”
晏三合撲哧笑了,“換個人問這一句,下場就是亂棍打死。”
“還有更狂的呢。”
問完這一句,他察覺到蕭澤的臉微微一變,索性又不知死活地添了一句:
“你找我來,所謂何事?”
“找你來,想聽你彈一曲。”
中年人上前半步,“彈得好,才配知道我的名字。”
董承風心裏“哎喲”一聲,心說這人竟然比他還狂,少見!
“無名無姓之輩,不配聽我談琴。”
他初生牛犢不怕虎,隻當又是一個尋音而來的人,鐵了心的想壓一壓這人的氣勢。
“先說姓名,再聽琴。還有,我彈琴,一曲收費一百兩。”
話落,蕭澤的臉色又變了。
中年人目光向蕭澤淡淡一掃,蕭澤立刻往後退一半步。
“姓趙,字容與,放心,銀子不會少你的。”
董承風見他乖乖說了,心裏得到極大的滿足,“想在哪裏聽?院子,還是屋裏。”
“屋裏。”
“那就進屋。”
董承風反客為主,擡腿就往屋裏走。
進屋,他一看這屋子和他呆的那間也沒什麽差別,不過就是屋裏的擺設多一點,越發的随意起來。
他彈琴,喜歡席地而坐。
用腳勾過一個蒲團,他撩起衣裳,大大咧咧坐下去,撥動了幾下琴弦。
中年人看他一眼後,在貴妃榻上歪了下來,半眯起眼睛,道:“你彈吧。”
董承風一看這架勢,心道這人是個聽曲的行家啊。
真正會聽曲兒的人,都不會正襟危坐,都是怎麽舒服怎麽來。
既然是行家,那就得拿出些看家的本事來。
董承風彈了一曲了他最拿手的《春江花月夜》。
一曲彈完,料想中的掌聲沒聽見,耳邊隻聽見輕微的鼾聲,擡頭一看……
“好家夥,竟然給聽睡着了。”
董承風說到這裏,就不再往下說,看着晏三合,露出“你也是這副德性”的表情。
晏三合臉上沒有半點羞愧:“不好意思,我對琴音一竅不通,就感覺挺催眠的。”
“是啊,挺催眠的。”
董承風此刻的表情,和多年前聽到鼾聲的表情一模一樣——都是說不出的一言難盡。
他心裏罵道:操啊,這孫子到底是會聽曲呢,還是不會聽?
在他的琴音裏睡着了,這是打算埋汰誰?
正要開口問,蕭澤伸手沖他做了個噤聲手勢,然後悄無聲息的走上前,替那人輕輕蓋了一床薄毯。
然後,蕭澤拿過一個蒲團,在他面前坐下來,眼對眼,鼻對鼻。
董承風徹底懵了。
啥情況啊?
他剛要動一動,蕭澤的眼神淡淡地掃過來,眼裏的警告意味十分的明顯。
董承風一點都不懼怕那睡着的人,卻不知為何,卻有些忌憚眼前這一位。
師父曾和他說過一句話,高僧沒有香火氣,将軍沒有殺氣才是最厲害的,因為你永遠看不出他厲害在什麽地方。
事後證明,他的直覺是對的。
這位仁兄殺人根本不用刀,一片樹葉,一根樹枝,就能輕輕松松取人性命,下手賊狠。
就這樣,他一動不動的坐了整整三個時辰。
就在他快被一泡尿憋得差點死過去的時候,榻上的人醒了。
那人伸了個懶腰,臉上露出餍足的表情,然後沖蕭澤輕輕一點頭。
蕭澤開口道:“上個茅廁後,過來拿銀子。”
他媽的!
他媽的!
他媽的!
董承風在心裏破口大罵,有錢了不起啊,憋壞了老子的命根子,老子跟你們沒完。
一泡尿撒完,他如約回來要銀子,結果那人從口袋裏掏出一文錢,放在桌上:
“一文錢,買你三年時間,專門為我一個人彈琴。”
不僅埋汰人,還侮辱人。
董承風長這麽大,沒受過這樣的羞辱,正要發作時,忽然察覺到不對。
彈琴,就意味着他的三根手指還在。
那麽也就是說,他要用自己的三根手指,外加一文錢,換這三年。
“三年後呢?”
“天下這麽大,你想去哪裏,就去哪裏,我不攔你,沒有任何人敢攔你。”
“如果我說不呢?”
蕭澤從懷裏掏出一把小小的刀,遞到他面前,面無表情道:“三指留下,你可以走了。”
留就留。
他接過刀,二話不說就朝自己的手指切下去。
這時,那人忽然開口:
“王洱聰明忍耐了一輩子,竟然教出這麽一個魯莽的徒弟,不知道他地下有靈,棺材闆壓不壓得住。”
“王洱是你師父的名字?”晏三合插話。
董承風沒有回答,自顧自道:“你不知道,當我聽到這兩個字時,心頭是何等的震撼?”
他師父是在離開金陵城的幾年後,才買下的他;
他是在師父去世後,才回到的秦淮河;
這些年他和師父除了在草原上生活過幾年,別的時間都在深山裏。
沒有人知道他是誰,更沒有人知道他的師父是王洱。
他不過是為這人彈了一曲,然後又枯坐了三個時辰。
然而,就在這麽短的時間內,這人把他的底牌摸得清清楚楚。
“你是誰?”董承風問。
蕭澤淡淡地望他一眼,“你面前的人,是當今太子。”
太子?
竟然是太子!
董承風強壓住砰砰直跳的心,故作淡定的問道:“天下彈琴的人多了去,你為什麽找我?”
“你同意了,我自然會告訴你理由;你若拒絕,也沒有知道的必要。”
他胡須下的唇角,揚起一點弧度。
“董承風,痛快一點吧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