明元帝心裡的不甘,被首輔這一聲呼喚給壓了下去,但一言不發,也不願意告罪一句。
太上皇沒做聲,又拿起了煙袋,從旁邊扯了煙絲往鍋子裡塞去,此番禦駕親征,北邊風沙大,雖是月餘不足倆月,卻也吹得面容與手上的肌膚黝黑幹燥,日日親自擦拭刀劍,指甲邊上長了許多倒刺,倒刺撕開了一道一道的小口子,有兩道手指關節爆開,傷口痊愈了,卻還留下一道結痂,不曾撕去,如今裝着煙絲,那關節上的結痂就在煙杆上摩擦,掀開了一道口子,露出紅色的皮肉來。
太上皇瞧了一眼,兩指夾着煙袋,直接就撕掉結痂,結痂的中心點滲出了丁點的皿絲,他用指腹擦去,眉眼垂下,眼角的皺紋特别的明顯,鬓邊的白霜閃着銀光,摻夾着幾絲的枯黃,唇角下彎,下巴上有一道細碎的小傷疤,他擡起頭來,那小傷疤就被反光隐沒掉了。
他點了煙絲,哒吧嗒吧地抽了起來,那張滄桑的臉藏在了煙霧後面,聽得他的聲音寂然傳來,“嗯,你回吧!”
明元帝心頭有些忐忑,站了起來,施禮拱手拜下去的時候,心頭的意難平還是湧了上來,“還望父皇能時刻記得,小老十的名字宇文珪,是您親自起的,您對他,也是曾經寄予厚望的,朕已經把太子之位給了老五,把最好的給了他,如今您還要把這五座城池分封給他的兒子,這般盛寵,隻怕招人非議,反而對太子不好,而朕想為小老十籌謀打算一下,并不過分,按照規矩,朕其實是可以晉扈妃的位分,許她一個貴妃之位的,但知您不喜她,朕沒有這樣做,甯可委屈了她來讨您的歡心,請您體諒兒子的一番苦心。”
煙袋鍋子重重地砸在了茶桌上,茶杯被砸得飛起來,滿杯的水飛濺而出,杯子滾落雲石地闆上裂開兩半,太上皇怒目圓瞪,霍然起身,指着他,雷霆之怒大發,“論偏心,你沒資格說話,除了偏寵老大,你對每一個兒子都不上心,尤其老五,你讓他遭了多少的罪?孤對待所有的孫子,一視同仁,你是否能做到對你所有的兒子,也一視同仁?這天下有危難的時候,你便說老五有能耐,讓他出去替你扛下所有的艱險危難,數次生死換你一句贊賞,慶典之上你對他的贊譽,言猶在耳,如今卻已經忘得幹幹淨淨了,你本就看不上他,若不是孤一直堅持不許你立老大,你早就立了他為太子,他如何品性能耐,如今一目了然,放眼這天下,你的兒子為你摧鋒陷堅,枕戈待旦,你的老子為你苦心造詣,背後策劃,不敢有片刻松懈,怕你一個錯誤的決定,把北唐朝陷入萬劫不複之地,如今内亂止息,邊疆安穩,國中太平,你便覺得你給老五是最好的,既然如此,當爹的對兒子不心疼,孤當祖父的心疼,廢太子便是!”
廢太子這三個字,何等的分量十足?砸在了明元帝的頭上,他隻覺得心都顫抖了。
他跪下,卻還一字沒說,卻見逍遙公驚呼了一聲,聲音驚慌,“六......”
有鮮皿噴在了明元帝的頭上,臉上,他倉皇擡頭,看到太上皇的身子緩緩地滑落,被逍遙公一手攔住,褚首輔驚得起身跑過來,腳下被矮幾一絆倒,腦袋就重重地磕在了茶桌角上,随即,便有鮮皿從茶桌底下滲出。
逍遙公驚得面容慘白,摧心肝似地呼了一聲,“褚小五!”
首輔的身體,軟軟地倒在了明元帝的腳邊,明元帝全身冰冷,反應過來一手抱起了他,瘋了似地朝外頭喊着,“傳禦醫,傳禦醫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