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時候,他特别讨厭這一天,讨厭餓着肚子被送進寺廟,讨厭那起子木樁子似的和尚一遍一遍地背着《往生咒》,他更讨厭那起子妃嫔的哭聲,或是歇斯底裡,或是梨花帶雨,又或者是楚楚可憐……
這是他的生辰啊!
為什麼總要用這種方式度過?!
他知道靈台上那是他娘親的牌位,可是那又怎麼樣?為什麼要一遍一遍地提醒,是他娘親的死亡才換來他的新生?
這是他願意的嗎?這又是他能選擇的嗎?
這真的怪他嗎?
又或者是,他真的就是這麼不可饒恕的嗎?就活該用一輩子的喜樂為娘親陪葬?!
……
他憤怒過,咆哮過,甚至跑到禦書房裡跟鐘之衡大鬧過一次,換來的是被下令關進宗人府管教,整整一個月,等從宗人府裡出來的時候,他生生瘦了二十斤,活脫脫退了一層皮。
宗人府是個什麼地方?那是奉老祖宗之命設立、專門懲治皇族的地兒,管你是多麼厲害的皇親貴胄,隻要萬歲爺一聲令下,這裡就是比刑部大牢更可怕的所在。
于是,十二歲那年,鐘明巍成了大周皇朝第一位入宗人府受罰的皇子。
從宗人府出來之後,鐘明巍就變了個人,從前鮮花怒馬、肆意縱橫的少年郎不見了,取而代之的是城府深沉、八風不動的大皇子。
從那以後,每一年的七月七,他不再用下人叫醒,因為他壓根兒都不會睡了,他會一個人在書房裡,對這窗外黑漆漆的花園一坐就是一整夜,或許月朗星稀,或許薄霧濃雲,又或者是凄風冷雨,他就這麼一個人坐着,沒人知道他在想什麼。
真賢皇後的祭祀大禮,一年又一年,他的年歲也長了一歲又一歲,他跪在靈台前的身子不會再如幼年一般别别扭扭委委屈屈,而是筆直得像一根松,《往生咒》和女人的哭聲一如既往,仍舊聲聲入耳,可是他也不覺得那麼厭煩了。
似乎一切都該如此。
太後拍着他的肩膀誇他懂事兒了,他笑了笑沒說話。
……
今時今日,是他娘親真賢皇後徐思瑤的第三十二個祭日。
換做往年,這個時候他已經該跪在寶華寺冷硬的地磚上了,而此時此刻,他卻在大周最荒蕪蕭條的邊陲之地,雖然這麼癱着,雖然住在這般簡陋不堪的屋子裡,可是他卻覺得異常輕松,渾身上下、由裡到外的輕松自在。
天亮了,他有些口渴了,正抿唇的時候,就聽到有腳步聲傳來,他聽着那輕快的腳步聲,嘴唇不由自主地就往上翹了。
“口渴了吧?”阿醜端着托盤進來,托盤裡頭放着兩隻湯碗,上頭還被阿醜用兩隻碗給倒扣着,裡頭不知裝的什麼,就是實在香的厲害。
鐘明巍目不轉睛地盯着那兩隻湯碗看,肚子裡都開始打鼓了,可是阿醜卻一點兒都不解風情,先是給他倒了杯茶遞了過來:“先喝茶,不熱不涼,剛剛好。”
飯前先喝茶,這是阿醜給他定下來的規矩,他這麼一直在床上不是趴着就是躺着的,腸胃消化慢,容易積食,在阿醜給他連續揉了好幾天肚子之後,就給他定下了這麼個規矩。
鐘明巍忙得三口兩口喝了茶,一邊吮着唇上的水珠,一邊又巴巴地盯着那兩隻湯碗看,從前優雅貴氣已然是蕩然無存。
阿醜知道他是餓了,笑着打開了那倒扣的碗,然後一碗熱乎乎的湯面就端到了鐘明巍的面前,鐘明巍盯着那白氣升騰的面,白津津的湯裡,盤着黃橙橙的面,面條上頭放着一勺紅亮亮的辣子,一把碧油油的菜柔順地飄在一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