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書娜站起來，冷吼了一聲。

　　整個葬禮現場安靜下來，葉德勇的動作頓住，腳晾在半空中，然後慢慢地放下。

　　“你們有什麼恩恩怨怨不要在這裡清算，這裡是我媽的靈堂！她這個人最不喜歡的就是争争吵吵，尤其是你們！”

　　他們一個是她的親哥哥，一個是她苦苦地戀了一輩子的男人！

　　在她有生之年，他們來看過她嗎？來過問過她的生活嗎？

　　他們都沒有！

　　如今死了才跑來她媽的靈堂來假惺惺有何用！？

　　人都走了，讨論這些是是非非又有何用！？

　　葉德勇被自己的外甥女訓斥，面子上挂不住，本想反駁什麼，可一擡眸看見自己妹妹挂在靈堂中央處的那張黑白照。

　　他低下頭，眸底啜着淚光。

　　對，他妹妹生前，他這個當哥的卻沒有盡到哥哥的責任，現在妹妹死了，他又何必來假惺惺？

　　早在二十多年前，葉家一家就為了顔面而跟妹妹斷絕關系，發誓絕對不會再跟她來往，這麼多年，不管妹妹的生活過得怎樣，是生還是死，葉家都不管她的死活。

　　他今天來，也不過是為了讓自己的良心好過一點而已！

　　葉德勇垂着頭，退到了一步，背對着陸家父子。

　　陸勁松從地上爬起來。

　　才數天不見，他的頭發白了許多，臉容也憔悴不堪，像是渾身無力一般，怎麼爬都爬不起。

　　陸骁過去扶他，被他推開手。

　　他艱難地、緩慢地，終于站了起來。

　　走到葉靜芬的面前，“撲通”一聲，跪了下去。

　　哀傷沉痛的嗓音，顫顫巍巍：“靜芬啊，勁松來送你了，這輩子，我欠了你太多，我沒有機會再還你......就讓我下輩子再還你吧！”

　　他說到這裡，一個年過花甲見過不少風浪的男人，趴在葉靜芬的棺材面前泣不成聲，哭得像個孩子。

　　林書娜流盡了枯竭了的淚水，默默地再灌了上來。

　　她轉身，快步地跑出靈堂。

　　陸骁想去追，葉微瀾上前說：“讓我去吧。”

　　陸骁是陸家人，他去了可能隻會讓林書娜情緒更加一發不可收拾。

　　他颌了颌首，看着葉微瀾追出去，爾後轉臉，看着靈堂中央葉靜芬的遺照。

　　他站正了身體，深深地鞠了三個躬。

　　“葉阿姨，您安息吧，把你害了的人都已經得到報應......”

　　說到這裡，陸骁一陣心疼。

　　那天，他跟随着救護車送母親去醫院。

　　他母親斷氣前說的最後一句話，也是唯一一句話是：“我......欠......她的，我......都......還了。”

　　一命，償一命。

　　誰也沒有想到，這倆個因為一個男人而結怨生恨的女人，會以這般慘烈的方式收場。

　　她們在這件事情上，誰都沒有做錯。

　　可是，她們都付出了沉重的代價。

　　她們的青春、她們的未來、她們的幸福、她們的一輩子......

　　而罪魁禍首，是此刻跪在棺材前哭的男人。

　　陸骁有時候真的很恨他，甚至有想過離家出走，對父親的那份怨怒，多年積在兇膛，秘而不宣。

　　他甚至想過很多想辦法，想要報複陸勁松。

　　可最近，他看着生他養他的父親，一夜白頭、行屍走肉一般，他這麼多年埋藏在心底的那份怨，突然就釋懷了，甚至有點同情起父親來。

　　離開的人，或許不是真正地永遠離開，他可能會以另一種方式活在這個世界上，在不同的維度過上全新的生活。

　　而活着的人，卻是最最煎熬的。

　　他沒有辦法離開這個塵世，隻能守着回憶和往事不斷地忏悔、痛苦。

　　當所有的往事，都成追憶，那個他愛的她也愛他的女人，再也不能守在某個角落等待他的回頭。

　　他的生命，似乎也停止了，不再鮮活。

　　這種痛苦，往後可能會伴随着陸勁松剩下的所有時光，直至他生命停止的那一刻。

　　他又怎麼忍心再去怪自己的父親？

　　陸骁收起内心的沉重，繼續說道：“在往後的日子，不管書娜她如何，我這個當哥哥的都會盡自己的能力照顧好她。”

　　“我們陸家欠您的，我會努力地還給書娜，我知道您在這個世界上，最不放心不下的人就是她，我會代您，給她一生的庇佑。”

　　林書娜沖進洗手間内，打開水龍頭，往自己的臉上潑水。

　　冬日裡的自來水，很冷很冷，冷得足以讓她的情緒迅速地被壓下來。

　　擡起頭，她看着鏡子裡滿臉是水、眼裡充着紅皿絲的自己。

　　身後，傳來一陣腳步聲，葉微瀾取出紙巾，遞到她的面前。

　　“書娜，你沒事吧？”

　　林書娜接過，擦去自己臉上的水，葉微瀾也幫她擦着。

　　“沒事，我就是一下子有點情緒湧上來。”

　　葉微瀾輕輕地抱抱她：“沒事的，今天過後，一切都會過去。”

　　林書娜颌首：“嗯，我會堅強的，接下來還要正式地送我媽媽離開。”

　　葉微瀾陪着林書娜，親眼目睹她的母親進入去火化。

　　那一瞬間，别說林書娜，就連她也忍不住滿眼都是淚。

　　在那一刻，是真正地感受到離世的的那個人已經永遠地離開自己的一瞬間。

　　肉身最終化成一捧灰，灰飛煙滅，原來如此。

　　蕭何和明凱都來了，陪着林書娜一起将她母親下葬。

　　到了下午四點之後，整個葬禮才正式完畢。

　　天下起蒙蒙的細雨，雨點中小，但很冰很冷，天色灰濛濛的，仿佛連老天爺都在默哀。

　　葉靜芬的一生，雖然平凡，但卻也令人無盡地惋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