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8章
顧澤延在醫院走廊坐了一會兒,最後還是忍不住買了一包煙,但不知道是抽的多,還是燃的多,不過一會兒工夫便沒了大半。
手機一直不停在響着,可他的眼睛,卻從未從蘇沐言的病房前離開半刻。
就算剛剛從搶救室搶救出來,蘇沐言的病房内也并不安靜,不時有護士拿着藥品進進出出,直到裡面突然發出凄慘的一聲“啊”,顧澤延這才忍不住踩滅煙頭,快步走了進去。
房間裡到處都是消毒水味,顧澤延蹙緊眉頭,看着床前插着皿氧管子毫無生氣的蘇沐言,和她被包成木乃伊一般的大腿,小心翼翼的問道:“她醒了?”
“沒有醒,可能是做噩夢了吧?因為需要清創,所以我們給顧太太做了全麻。她現在還在昏迷中。”
護士一邊處理着蘇沐言身上其他并不嚴重的燒傷處,一邊擡投看了一眼顧澤延:“顧先生,剛剛在搶救室,顧太太就算昏迷還在喊你的名字呢。你和顧太太一定很恩愛吧?”
恩愛?這個詞是在說他與蘇沐言嗎?
如果是在五年前,或許是的吧。
剛結婚的那段時間,兩個人都喜歡坐在落地窗前看以前的港片,一定要吃蘇沐言最愛的垃圾食品,喝加了冰塊的可樂。
按照蘇沐言的要求,每次看港片的時候,兩個人必須要窩在沙發裡,必須要伸出一隻手緊緊摟住她,然後一隻手拿最長的那根薯條放在中間,她咬帶番茄醬的那一邊,顧澤延就要從另一頭開始吃。
吃到最後,順理成章的親吻。
最後,還要耍賴一般,将手上的油抹在他的衣服上。
這種行為一周大概要三次,久了一向挑剔的顧澤延自然是不肯的,為此蘇沐言還跟他鬧了三天的冷戰,原因是“你愛我,就要愛我的一切,包含垃圾食品,否則你就是不愛我。”
他覺得蘇沐言實在是太任性了,所以顧澤延也有些生氣,可蘇沐言哪裡是輕易投降的主,兩人就相互用冷暴力在博弈。
直到那天晚上,顧澤延因為應酬酒局半夜兩點才到家,蘇沐言早已坐在沙發上已經打起了瞌睡,見到顧澤延開門,二話不說就是一個白眼,剛想開口繼續争吵,卻發現了他臉色蒼白的吓人。
蘇沐言原本準備的一套說辭全部爛在了肚子裡,結結巴巴的問着:“你你你,怎......怎麼了?”
“喝了點酒,有點難受。”
顧澤延本就胃疼的厲害,這會兒實在不想應付面前的女人,隻能面色蒼白的拉開抽屜,拿出藥瓶就要硬塞進喉嚨。
蘇沐言趕忙拉住他的手将他按到餐桌邊上:“不能空腹吃藥的。等我十分鐘,我給你煮碗面,你吃完再吃藥。”
“你會做飯?”
顧澤延有些好笑的看着蘇沐言忙活着,看她笨拙的拉開空蕩蕩的冰箱,看她笨手笨腳的打開煤氣竈,一邊做一邊嘟喃着:“早知道就不要有事沒事帶着你吃垃圾食品了,我都忘記你這家夥有胃病了......”
一向挑食的顧澤延卻沒有多說什麼,就坐在餐桌前,看着蘇沐言手忙腳亂中還知道煮面的先後順序笑出了聲,第一次覺得,好像跟蘇沐言的婚姻,也許會很幸福。
最後,煮好的面條放在顧澤延面前,雖然隻有幾根青菜飄在上面,但是顧澤延一口一口的全部吃完了,連最後一口湯也不放過。
而一旁的蘇沐言早就忘了兩個人已經冷戰了好幾天,就這樣撐着下巴瞧他,暖黃的燈光下,是笑意盈盈,是愛意滿滿,是自以為的天長地久。
那個時候啊,她的笑都是直達眼底的。從追在自己屁股後面偷偷看,到明目張膽的站在自己面前耀武揚威,都會讨好似的的笑起來,仿佛在等待着他的誇獎,在等待他妥協。
以至于都後來,他知道那件事情後每次看到蘇沐言,就在想,她憑什麼就可以輕易擁有一切呢?
難道她不知道,她的微笑背後,是另外一個女人的痛苦萬分嗎?
這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市長千金從第一次下廚的時候就燒了廚房,眨巴着眼睛求表揚。到後面可以一個人做滿滿一大桌子菜,等他回家吃飯。
就算他再晚回來,飯都是熱的。
于是,他故意每天都很晚回家,故意在身上留下别的女人的香水氣味,故意冷落她,故意去書房睡覺。
然後默默等着這位大小姐的爆發。
果然,那些越來越礙眼的笑容不見了,她的眉頭一天比一天緊,她來找他的次數越來越多,以前的賣乖讨好都變成胡鬧,說話有時還會帶着哭腔。
卻再也得不到他的安慰,而是他的不耐煩,他那時是怎麼說的來着。
“動不動就哭,你能不能不找事?”
“你能不能不要煩我。”
“你要是這樣想,我也沒辦法。”
他成功了,終于看到了她不再對着他笑了。
然後,她就真的去找那個男人了。
“顧先生?顧先生?”
看到顧澤延并不回答,護士自以為說錯了話,畢竟豪門恩怨多,趕忙低下頭繼續着手上的動作:“您已經站在外面十幾個小時了,現在還是去休息一下吧,這裡有我們就好。”
“現在隻需要上藥就可以了,是嗎?”
顧澤延看着護士手上的動作,輕輕走上前,接過她手裡的棉棒:“她怕疼,還是我來吧。”
或許是居高位久了,顧澤延身上總有一種壓迫感,他自認為很輕的說這句話,還是讓護士忍不住打了個激靈,護士頓了下,還是将棉棒與藥遞了過去。
接着,輕輕走了出去。
一下子,房間安靜了下來,除了皿氧機的滴滴聲,就隻有眼前閉着眼睛的蒼白女人。
這種死氣沉沉的寂靜,仿佛一塊巨大的石頭,直接壓在兇口,他有些窒息。
顧澤延坐下,他盡量用最輕的力氣拿着棉棒蘸了些藥水,輕輕抹在那些皿肉模糊的皮膚上,一定很痛吧?
但眼前的女人卻一點動靜都沒有,就這樣靜靜地,閉着眼睛。
蘇沐言身上随意套着的病号服,已經是最小号了,可看上去還是晃晃蕩蕩,大了一圈。
她的手腕太細了,他一隻手就能攥過來,那雙手早就不在白嫩,上面竟然還布滿了老繭。
這個時候,顧澤延倒是甯願蘇沐言可以像以前那樣飛揚跋扈的,跟他鬧了。
而不是像現在這種死一般的寂靜。
他第一次害怕,害怕蘇沐言就這麼一直睡下去,再也醒不過來。
顧澤延忽然想起今天在火海裡,他抱起沈璟雯時,蘇沐言在那邊敲着地面大聲喊着說她快要死了。
他當時還不以為然,以為是她又因為自己救沈璟雯而耍什麼大小姐脾氣,她以前一直都愛這樣,隻要提起沈璟雯,就會鬧得天翻地覆。
畢竟,這火看上去并不是很大,畢竟,那個房梁好像看上去也壓不死人。
如果當時,他先救得人是蘇沐言的話,那麼她現在就不會躺在這裡了吧?
可是,如果沒有第一時間救沈璟雯,那麼璟雯肯定就......他不能不選擇沈璟雯,那是他欠她的。
他以為蘇沐言的身體很好,至少要比藥罐子沈璟雯好太多,所以才......
那個時候的他,為什麼就會這麼理所當然的以為呢?
“蘇沐言,你醒醒。”
顧澤延的情緒有些失控,他忍不住将蘇沐言的手緊緊握在手心,一遍又一遍喊着她的名字,企圖将她喚醒。
“如果你可以醒過來,我就原諒你。”